朔北的冬天已然来临,寒风如利刃吹刮着大地,将幼弱的杂草砍倒枯黄换用洁白的冰霜覆盖。寂静的森林中早已没有了活物的气息,唯有断断续续的木剑砍击树干的声音从深处幽幽传来,仿佛永不停息的钟鸣。
“不要停下来,坚持住!”男人的声音严厉,眼睛直盯着挥舞木剑砍击树干的少年。少年的白发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晃眼。
“不要光用手挥,腰部和小腿发力,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在剑刃上!这样软绵绵的剑要怎样才能砍断鬼的脖子!”
少年根据男人的指示用腰部发力,尝试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剑刃上,手中的剑快如雨下,不断地打击在松树黝黑的树干,在树干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刻痕。可如此高强度的发力,一个五岁的少年又能坚持几次?终于,伴随着最后一次木剑击打树干的脆响,剑从他那早已被寒流冻得发肿,被剑柄磨的满是血污的双手中震飞出去,如同木柱般倒插在被雪霜覆盖的土地中。
少年精疲力尽地跪坐在雪地上,豆大的汗珠在寒风的凌冽下凝结成白色的颗粒覆着在他的皮肤上。
但男人却没有丝毫的怜悯,只是冷漠地说道:“剑对于一个剑士来说就是生命。一旦拿起了剑就绝不能放下,否则当你放下剑的时候就是你死的时候。这是我学剑的时候我的师父跟我说的话,我原样讲给你听。那么现在请你告诉我,你是选择拿剑还是放剑?”
少年抬头看着男人,脑中闪现出爹娘被鬼杀死的场景,那场景如同诅咒一般在他心中挥散不去。每每想到都只感觉心中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了一般,只留下一个心脏的空壳在隐隐发痛。少年用最后的力气驱动右手握住木剑的剑柄,蕴含于赤色瞳孔中的是难以言表的倔强与执着。
“很好,”男人转过身背对着少年,“今天上午的训练任务是挥剑砍击树干10000次,你已经砍击了8892次,还剩1108次,休息一柱香的时间,待会儿继续。”说罢,便向树林深处走去。
“剑一旦拿起了,就再也放不下了。我已经放不下到了,不知道你的未来又会怎样呢,裴殊?”男人边走边自言自语。身后又响起了木剑击打树干的响声,锵锵有力。
夜晚的森林更显孤寂冷清,自西北部瀚州刮来的狂风夹带着细小明的冰晶肆虐着朔北的土地。天空是如墨般的漆黑,繁显如水银般是流淌在漆黑的画布上。明亮如银勺般的北极星横挂在天边,给漂泊在外的旅人带来些许慰藉。
寂静的森林中央生出一团明亮的篝火。一个男人和一个看起来五岁左右的少年面对面围坐在篝火旁。少年的头发是不同寻常的白色,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镀了金般的亮眼。诡异的赤色瞳孔也好像被火点燃一样蕴含着灭世的火光。男人透着光看向少年,而少年只是盯着那簇在寒风中跳跃着的火焰。一动不动。男人紧盯着少年的眼睛,希望从那双诡异的赤色瞳孔中看出一点波动,但少年的眼睛却仿佛一滩血色的湖泊,清澈却又蒙着一层薄薄的雾,看不出喜怒。两人就这样对坐在篝火两旁,沉默不语。
“那…你会杀我吗?”
男人又想起了初见少年时,少年说的话。回想那晚的情景,一对男女并倒在血泊之中,鲜红的血流浸没了满地的冰霜,像是岭南矿山特产的血色方晶。少年抱膝坐在一棵老槐树下。因为冬天已经来临,槐树的叶子早已落得一干二净,光秃秃得像扫地僧的扫把,被倒插在冷硬的泥土之中。
当晚的月光皎洁如白缎,少年的白发也如纱丝般映着淡雅的白光。而那对赤色瞳孔则如同鬼火,燃烧着不知名的忧伤。男人的剑刃上还流淌着漆黑色的血液,黑血与空气反应冒出燃燃的蒸汽。少年突然抬起了头,赤色瞳孔与男人两两相对。男人怔了一下,在那一瞬间,他突然想起了曾经的一个朋友,他常常露出与这个少年一样的眼神,孤寂而悲伤,也有着和他一样的白发和赤瞳。
然后,少年问出了那句话。
“那…你会杀我吗?”
男人看着那对赤瞳,明白了缘由。少年是一只鬼,或者说少年是一只半鬼。他的生母应该就是那个倒在血泊下的女人,而他的父亲却不是那个男人而是一只鬼。多年前一只鬼与这个女人结合,最后女人生下了他。人与鬼结合生下拥有赤瞳的半鬼,这是常有的事。但通常半鬼会在女人怀胎三月的时候直接撕开女人的肚子,且基本上嗜血成性,只会无差别地袭击周围的活物。同时由于母体过于脆弱,一般活不成三岁。即使没出现以上的状况,半鬼大多也会逐渐变为真正的恶鬼,是不能留的祸害。
男人深知这一点,但他却被少年的问题定住了。男人最终只是抽出塞在口袋里的手帕,将剑刃上的黑血擦尽,随后收回进了剑鞘。他也不自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杀了他,可能是因为少年不同于其他半鬼的白发,也可能是因为那个多年未见的好友。
深夜的寒风更加得肆无忌惮起来,即使靠着篝火也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。也许是多年风餐露宿的缘故,男人似乎早已习惯了寒冷,只是闭上了眼睛,靠坐在树干上,怀里抱着那把斩鬼用的长剑。少年裹了裹身上披着的一件狐皮大衣。那是宋庆明之前留在别院让裴芳儿洗的衣服。裴芳儿打理好后挂在庭院里晒干的,可现在宋庆明已经死了,裴芳儿也不在了。这件大衣落在了他的身上,可即使裹得再紧在帝依然有刺骨的寒气透进来。他想搓手取暖,但练剑起的水泡还在隐隐作痛。他只好合着双手贴在嘴旁吐着热气。
“真冷啊…”他说。